从前有座山

持证驾驶6

采王子的小东菇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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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启平不能走,他还得交班查房。他左看右看,觉得让谭宗明一个人窝在值班室等他不合适,交班的时候所有医生围着一张巨大的办公桌,没有空着的位子,赵启平就拖来条塑料板凳放在自己椅子后面,让谭宗明坐在他侧后边。


这个位置比较容易让人误会,实习生几乎都这么坐在自己带教老师旁边,但是科室里同事差不多都知道谭宗明和他的关系,只有一个刚转科没几天的实习女生,赵启平听见她小声地对另一个刚来的实习生说:“这实习的好老。”


对方小声回答他:“进修的吧。”


女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,又看一眼谭宗明,诚实说:“那也老。”


带那女生的林医生就坐赵启平旁边,脸都绿了。赵启平没蹦住,把脸埋进交班本里笑了半分钟,十分不幸,被主任看见了。


然后赵启平当着谭宗明和所有医生的面,被主任批评了,连带着才发生的“殴打病人家属事件”。也说不上批评,毕竟赵启平资历在那儿,主任不好也不敢把话说得难听,旁敲侧击地“提点”了一下,顺便说科室里理解昨晚当事医务人员的遭遇及处理,但医院有医院的规定,处罚是避免不了的。


赵启平垂着眼睛没什么太大反应,谭宗明却眯了眯眼睛。


交完班,赵启平正要起身查房,谭宗明叫住他,“你还在发烧。”


赵启平旁边的医生想“将功补过”,连忙说:“赵师兄你去休息,我帮你查我帮你查。”


赵启平没拒绝,他这副样子,说不定还吓到病人。


他去更衣室换衣服,谭宗明亦步亦趋,跟着进去关上门。


谭宗明拉他坐下,摸了下他脖子上的抓痕,赵启平往后缩了缩。


“委屈吗?”
谭宗明问他。


赵启平摇头。
“不委屈,就是累,比连着做十几个小时手术还累。”


谭宗明点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

赵启平不知道,远在他们认识之前,谭宗明见过他三次。


第一次是十多年前,赵启平还是实习生,带一个病人做检查,那时候他对六院不熟,病人和家属也都是外地人,跟在他后边左转右转才找到CT室,赵启平不停地道歉,家属就特别不好意思地摆手。
好不容易检查做了,赵启平傻乎乎地也不知道叫个家属留下来等单子,让家属推着病人回病房自己坐在外边的铁质长椅上边搓手边等结果,拿到检查单的时候兴奋地打电话给老师说没有脑梗,嘴里呼出来的白气让他整张脸看起来特别柔和。


那时候谭宗明正在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,刚出来自己创业,不断应酬,四处碰壁,最难的时候身上连睡宾馆的钱都没有,满骨子傲气不愿意向家里低头,被灌得烂醉还知道不敢去没人的地方,最后四仰八叉坐在医院的长椅上,碰见赵启平路过,捂着鼻子一面怕的要死脚尖朝外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,一面善心大发地从口袋里掏出两粒薄荷糖伸长手放在自己鼻子下面。


第二次是六年前,赵启平刚当上主治医没多久,独立完成了一台关节置换术,家属挤在病人通道外面不停地道谢,赵启平嘿嘿嘿直笑,眼睛里全是星星。


那天谭宗明做完阑尾手术,按例得观察半小时才能送回病房,正值手术高峰期,观察室没位置,他这样的轻病人就被连人带床安置在麻醉科走廊边上,赵启平通知完家属回来洗手,看见他没盖严实的被角,轻轻给他掖平了。


第三次就是一年前,赵启平说的连着做十几个小时手术那次,谭宗明给六院投了一批器材,院长带着他在医院里转,隔着一节走廊两层玻璃看见赵启平们一帮医生刚下手术,商量去哪儿吃东西,赵启平按着肩膀扭扭脖子,明显累得不行,但眼睛还是亮晶晶的,说让其他人给他随便带点儿,他留下来再看看病人术后反应。


连着做十几个小时手术都没说累的人,现在耷拉着肩膀眼神暗淡,低着头看不出喜悲,谭宗明情不自禁伸手摩挲赵启平的后颈,这回赵启平没躲,只把头垂得更低,说:“李老师说他想提前退休了,他说以前的医生是医生,现在的医生是商人;我爸以前也是医生,后来去医学院当老师了,我报志愿的时候他不愿意我学医,我不听,我当时满腔的热情……后来我爸说,他最开始走上这条路也是满腔热情。”


谭宗明心疼,手上轻轻用力让赵启平的额头抵在自己胸口。


“我不难过,就是唏嘘。”赵启平继续说:“我选择这个职业的时候满怀憧憬,可我觉得我最后也会弃它而去,就像我爸和李老师还有所有离开的人那样。”


那就是难过了。
谭宗明叹气,轻声说:“你们都没有错,人有选择的权利。”


赵启平又说了很多事情,谭宗明听着,偶尔附和两句,没有人的人生百分百顺心如意毫无波澜,他知道赵启平不需要开导,只需要发泄。


赵启平一直没退烧,还有点咳嗽,谭宗明不放心,让林医生开了点液体在休息室挂着,出去打电话给赵启平叫早点,赵姐居然还没走,殷勤地忙前忙后又是拿输液架又是换液体,看得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赵启平目瞪口呆,明明早上她打的那针粗暴的退烧针让自己现在屁股都还疼着。


张姐显然不是能沉得住气的人,赵启平还没问她就兴奋地挤眼睛:“有好戏看了,我听见你老攻给院长打电话了哈哈哈!”


赵启平打哈欠,表示没什么兴趣:“出去把门关上,我要睡觉。”


金院长和谭宗明叫的数量庞大的早餐一起到的医生办公室,主任副主任一干人等齐刷刷跟在院长后面,场面好不热闹。
“谭总,咱好好的合作,怎么说终止就终止,是对我们医院有什么不满吗?”


谭宗明靠在窗台边抿一口咖啡,“我对贵院的奖罚制度不是很赞同。”


“噢?哪里不赞同?”
金院长纳闷,公立医院奖罚制度大同小异,有什么不赞同的。


谭宗明瞥一眼冷汗直冒的主任,淡淡说道:“我爱人在医院里挨了打,现在还躺在床上,贵院不予关心反予处罚,这让我很是心寒,觉得没有再和贵院合作的必要。”


主任觉得等别人把事情交待完自己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,主动凑上去说:“院长,谭先生说的是我们科的赵医生,昨天夜班和病人家属起了争执……”


主任本来想接着说病人家属情绪激动可能会散播对医院不利的言论,没想到这金院长是一拍马屁的好手,听见真有这事就迫不及待地说:“赵医生伤得怎么样,在哪间病房,我去看看。”


张姐听半天墙角,这时候逮着机会开门走上前说:“对不起院长,赵医生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探视。”说完跑进配液室,回来的时候抱着个装满液体瓶的篮子急匆匆跑进休息室把门关上,似乎在进行什么了不得的急救,只有谭宗明看见她篮子下面还藏着两个三明治。
赵启平躺在床上睡得口水横流不省人事,确实不适合探视。


金院长财务出身,对医学一知半解,见状惊讶道:“这么严重!”


主任小声嘀咕:“前面交班都还好好的。”


金院长拍马屁拍到极致:“交班?医生被打了你还让他交班,为什么不让人回去休息?”


主任哑口无言,谭宗明适时开口:“这位主任说处罚无法避免,等启平身体好一些我们一起离开六院,绝不再踏进一步,给贵院添些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

金院长扭头瞪主任:“什么处罚?为什么处罚?”


主任硬着头皮扯:“文件还没下……是经科室一众领导商量后的决定。”


年轻的医生没敢说话,副主任没什么实权,在旁边半天没插上一句话,现在看主任想推卸责任,矛头直指自己,立马出口撇清关系:“主任果断英勇,做决定何时需要跟我们商量。”


“……”


赵启平被外面的动静吵醒,皱着一张脸睁开眼睛,张姐嘴里叼着三明治趴在门口,姿势极其诡异。
“张姐,出什么事了外面吵成这样?”


“你老攻给你出气呢,那叫一个精彩。”张姐转过身来,手舞足蹈声色并茂地把刚才的场景描述了一遍。


赵启平一听急了,他以为谭宗明打电话给院长顶多是想撤销对自己的处分,没想到他连带着还想收拾一下主任。
“你让他回来,闹这么难看我以后还怎么上班。”


“别呀,你有他罩着还怕主任欺负你不成?再说这狗咬狗的戏多好看。”张姐不以为然。


赵启平真急了,差点从床上跳起来。
“看什么戏啊,这传出去说他斤斤计较什么的多影响声誉,让他别闹了!”


张姐一看他手背上的输液管都有回血了,急忙按住他:“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激动,再挨一针可别怪我。”


张姐开门探头出去,赵启平正要松一口气,听见她中气十足地喊:“谭先生,赵医生醒了,需要你在他身边!”


……操。
还不如让他闹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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