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凌李】在我身边 02
凌远睡的迷迷糊糊的，人疲倦到一个极限，反而就睡不沉。凌远隐约梦到他的童年，在被凌教授收养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，具体的说是有靠近十年的时间，他都一直睡在逼仄的病房里。他对消毒水的味道无比熟悉，这是他生命中的催眠香。
凌远觉得自己在云里海里沉沉浮浮，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，猛的被远处传来的痛苦的叫声吵醒。
这声音被空旷的长廊放大，在走道里碰壁，被ICU的厚玻璃墙格挡，传进来的时候几乎听不清楚。凌远虽醒了，头还晕着，看着头顶的吊灯，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处。
李熏然醒的比他更早，已经一骨碌坐了起来。他警惕的环顾四周，又一阵惨叫传来，李熏然似乎在微微颤抖。
凌远掀开被子坐起来，没有戴口罩，尽量让自己的脸暴露在灯光底下，朝着李熏然微笑：别怕，别怕。
李熏然抬头看他，他仔细看他，他不记得他了。又一阵叫声传来，被弱化的无比模糊的叫声烙着主人所承受的痛苦。李熏然明显一个颤抖，手绞着衣袖，轻轻闭上眼。
凌远能感受到他的害怕，他尽量轻柔，尽量温和的把手放在李熏然的肩膀上：“别怕，没事，这里很安全。”
李熏然睁开眼睛看他，他瘦了之后的眼睛更大了，凌远能看到自己完完整整的映在他眼里。他定定的看着凌远，好像在分辨他到底是谁。他看了很久，忽然伸手去抓凌远搭在他肩上的手。
李熏然是格斗高手，凌远又不敢使劲，手腕一下就被李熏然扭住了。凌远却不觉得痛，李熏然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，只是把他往后一拉。
凌远莫名其妙，看着李熏然下床，在他身前站的笔直。只能看到他嶙峋的肩膀和脖子。小警察身上忽然有了一点威风凛凛的气势。
凌远这才反应过来：小警察是要把他挡在身后。
小警察想保护他。
凌远微微感动，宽厚温暖的手掌抚上了他的背：“熏然，熏然别怕。”那声音是月色酿酒，温和又醇厚，李熏然回头看他。
凌远伸手摸他的头发和脸：“这里是医院，我们很安全。我会保护你。”
哄了半晌，李熏然睡着了，他精神不济，其实根本就不应该醒来。凌远帮他盖好被子，心里想着刚刚传来的叫声。
这种惨叫声并不常见，一般外伤的病人都会伴随着失血，根本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。这种叫声只有······凌远像被针刺到了脊椎，他匆匆站起来，慌忙往外跑。
这样惨烈的叫声，极有可能是心脏病人被电击而发出的，而凌教授，正是心梗。
凌远面无血色跑到二楼，DAS造影机房外，凌夫人正在使劲拍着玻璃门，凌欢从背后抱着她。养母不知哪来的力气，她扒在玻璃门上使劲拍门踢门，命都不要一样只想冲进去。
凌欢一直咬牙不哭，转头看到凌远，眼泪刷一下就流了来：“哥，哥，爸在里面！我听见他一直叫！”
凌远转身换上了手术服，要进DAS机房去看。养母也要挤进来，凌远看她情绪不稳，怕她出什么事，示意护士赶快关门。
可凌夫人半个身子已经进来了，护士只能和她僵持着，看凌远的脸色。
凌远转身：“妈，你等一会儿。先别进来。”
凌夫人被这句话激怒了，一个箭步冲进来，凌欢压根儿拉不住她。
凌夫人“啪”一个巴掌，结结实实呼在凌远脸上。凌远被打的一个趔趄，旁边的凌欢和护士都愣住了。
“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，里面的是你爹！”这是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凌夫人人生中最失态的时刻，她一揪凌远胸口的衣服：“你知不知道你爸叫的有多惨！他有多疼啊！你让我进去！”
凌远站在那里，不动也不还手。凌欢连抱带拉的把凌夫人拽出了机房，小护士连忙落了锁。
凌远什么都没说。
电脑屏幕上黑白图像清清楚楚的显示着凌教授的心脏状况。凌远看一眼就明白了。凌教授刚来的时候，是因为心脏上一根大血管堵住了，引发了胸闷和心慌。现在有至少三根血管都保不住了，情况非常危急，应该是发生了房颤。
凌远站在电脑屏幕旁，病床上的凌教授正在剧烈的呕吐。
凌远看着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，这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，但是尽心尽力栽培他的著名外科专家。现在毫无尊严的躺在病床上。
“准备心脏搭桥吧。”凌远轻轻说。来不及等凌岳回来了。
凌教授陷入了昏迷，凌夫人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抹泪。凌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：“妈，我安排先给爸做搭桥了。”顿了顿又补了一句：“做搭桥会打麻药，不痛的，你放心。”
凌夫人对他视若不见。
凌远正要走，凌欢站起来拉了下他的手，一片凉凉的湿巾敷在他脸上，低声说：“哥，妈的情绪不好，你别放在心上。”
凌远朝她笑笑，转身上楼。
天亮透了，新的一天已经开始，附院热闹起来。凌远站在亮堂堂的走道上，看着身边人来人往，有的哭，有的笑。
这是凌院长的作品，一台精密高效的机器，是凌院长三十多年人生的唯一寄托。凌远朝玻璃上自己反光的脸笑一笑。
他依旧是那个天纵英才的凌院长，站在自己的领土，野心勃勃。
往上走一层就是ICU，凌远想去看一眼李熏然，他大概快醒了，也不知护士能不能把他照顾好。
刚走出楼梯间的拐角，凌远就看见两位老人站在李熏然的病房外面。李熏然的父母来了。
凌远内心有一刹那的怅然若失，他转过身去，假装自己没来过。
人一松泛下来，就能体会到身体上的不适。当人连轴转的时候，睡永远比吃重要。然后胃就会用疼痛来提醒你它的存在。
凌远趴在桌上，捂着胃部，划拉手机想点顿外卖来缓一缓。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吃东西了，中层会议半小时后就要开始。
凌远认命的叹一口气，把脑袋埋在臂弯里。办公室是凌院长的私人领地，他可以尽情脆弱。
门外突然想起了敲门声，这声音怯怯的，敲门人似乎在怀疑自己有没有走错。凌远一听就知道是病人家属偷偷摸过来了。他调整了一下状态，一套说辞他早就烂熟于心，无非是放心吧，我们会尽力救治病人的，或者是，对不起，我们医院不收回扣。
他清清嗓子：“请进。”
开门的是个老太太，也不算很老，五十来岁的样子。皮肤白净，有一双她这个年纪少见的清澈的眼睛。老太太手里提着一只保温盒，大大方方的问：“侬啊是凌院长啊？”
凌远点头。
老太太脸上笑开了一朵花：“我是李熏然妈妈，谢谢你照顾我家熏然。我炖了鸡汤，你趁热喝吧。”
凌远有些惊讶，李母走进来，把淡蓝色的保温桶放在他桌上。
凌远手足无措，他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。
李母朝他笑笑，脸上有一个深酒窝，可以一窥她年轻时候的甜美：“侬趁热喝，我就不打扰侬了。”
凌远看着她的背影，忽然想起来，自己从没见过李熏然的笑。不知他笑的时候是不是也和他妈妈一样，云开雪霁。
凌远不知道，其实公安部一开始想让李熏然转入省会城市的第二人民医院的，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心理干预中心，但是第二人民医院不肯收，怕被催眠的警察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。公安部又想把他送去邻省几个以心理治疗闻名的三甲医院，却都被拒之门外。
当时李父李母都几乎绝望了，他们已经做好了李熏然一直在美国和香港接受治疗的准备。公安部和凌远联系的时候，也没报什么希望，几乎就是随口一问。
但是凌远答应了，并且答应的很干脆。原因很简单，他相信自己的附院，相信多年来在附院排除万难所进行的改革，能够让附院有能力面对一切突发情况，一切疑难杂症。
李母给凌远煲鸡汤的时候，哭了好几回，她不知道要怎样表示对凌院长的感谢，只能像对李熏然一样对凌远，把他当儿子看。
凌远的胃在鸡汤的抚慰下渐渐缓过来。那碗汤很热，很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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